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约会美丽的云南

 

很久很久以前,我向往云南,向往香格里拉人间天上,向往泸沽湖仙乐飘飘,我甚至在心里勾勒了一个柔软的丽江,那里的空气蒸腾着纳西民族的古老音符和柴米油烟香。就象女人总愿意穿最美丽的衣服去赴最美丽的约会,在我假想自己人生最美丽片段的时候,常常把背景定在云南。彩云之南,如同仙境,不断引诱我做着爱丽斯的幻梦。但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再变成老姑娘,然后一步迈出姑娘的行列,我居然一直没有机会前往。

然而幸运总在普通的日子降临,终于有那么一天,我那善解人意的老公坐在我的对面,漫不经心跟我讲,亲爱的,我们去云南吧。喜讯突如其来,我听见自己嘿嘿地傻笑。

没有从昆明进,我们从四川稻城经过一个叫做奔子栏的小镇,辗转到达中甸。那一天我们坐在一个二十二座中巴的一角,车里车外弥漫着浓厚的黄土,我们颠来颠去,好象两只不停上粉的半成品元宵。下午七点,车出了土路,停在一个叫做迪庆车站的地方,多番求证,我们肯定这个地方真的就是中甸了,没有雪山没有草场的香格里拉给了我们当头棒喝。

好在出租车司机很友好,两个兵马俑居然也打到了车,年轻的司机兴奋异常地打听我们是如何成功把自己捣鼓兵马俑的,这让我忍不住要去猜想到底是好奇心还是同情心令他伸出援助之手。太阳下山之前,我们终于找到青年旅社,现出了本来面目。

第二天去看松赞林寺。松赞林寺汉名叫归化寺,康熙十八年始建,经过后来的多次扩建,现在是云南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,据说常住的僧侣达到了七百多人。站在寺前的高坡上遥望,白色的建筑依山而起,层层叠叠,让我想起那些神话里描写的大城,巍然独立,自成乾坤。我并不是藏传佛教的信徒,又从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,忽略了这寺显赫的官家背景,于是关于寺庙的印象就仅限于一路向上的石阶,晒太阳的喇嘛和见缝插针卖烤火腿肠的小贩,它们和那大城的背景重叠起来,令我真假莫辨。

然后去著名的纳帕海。我和老公在一片布满草根的滩涂前下了车,跟人打听纳帕海,当地人告诉我们纳帕海原本是季节性湖泊,现在没有水,叫做依拉草原,我们恍然大悟。但还有疑惑,因为也没有看见草。老公是乐观和浪漫的,他提议就地小憩,也不枉千里迢迢到此一游,更何况湿地号称是地球的肺,我们理应从环保的角度向脚下的土地致敬。于是席地而坐,看牛蝇在四周飞舞,正当我们惬意的时候,一个粗壮的妇人上前邀请我们骑她的马,我本来喜欢骑马,却不愿意打搅这小小的滩涂淡季难得的宁静,老公便婉言谢绝,孰料对方立刻翻出白眼珠子恶语相向,说我们铁公鸡。可怜我们斯文人,气极了也只能说,你们态度实在太差,但终究无可奈何。

我们不再多停留,歇了一晚就往梅里进发,经过德钦,一天赶到了飞来寺。现在提到飞来寺,其实已经不是指那个具体的小寺庙,指代的是面对梅里十三峰的山路旁边那一列大小旅馆。而真正的飞来寺则是倒回去半小时脚程,隐没在一条小岔道下,寺院很小,但我们还是很认真地摸着经桶转了寺,并捐了二十块,为长明灯续酥油,也因为这二十块,坐在寺外头聊天的当地人准我给寺里活佛相拍照。

我知道因为宗教的原因,通常寺院都禁止给活佛的塑像、画像拍照,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,当即连按快门,但可惜的是,也许因为当时光线昏暗,照片后来竟然冲洗失败。

也没有看到梅里雪山,我们清晨四点起床,满心前程等待日照金山,但一山乌云遮天蔽日,任凭狂风大作也吹不散。我和老公互相安慰,都说这是神山邀请我们再来一次。遗憾归遗憾,雄浑的梅里雪山仍是一样的梅美。

明永冰川从飞来寺的旅馆处就看得到,夹在雪峰之间最长的那条就是,望山跑死马,一条大山谷隔出好几个小时车程。下了车沿着开满兰花的山道上山,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跋涉,我们在太子庙后头近距离看到了这条世界上最大的,还在活动着的冰川,它静静躺在那里,底部时常发出隆隆的巨响,那是冰体深处碎裂的声音。

在我的想象中,冰川应该是晶莹剔透的蓝,散发出摄人的光彩,但明永现在是黑的,落满了尘土,只有在那刚刚绽开的冰缝里还能看见一丝丝蓝的幽光,引我遐想这古冰体千年前的样子。

回到德钦,心里突然起了要吃水果的念头,明明知道交通不便,物资匮乏,两个人也还是心存侥幸地去搜索这小山城的角角落落。终于在一条小街的尽头找到一个水果摊,苹果是皱得象老太婆的,梨是蛀得象马蜂窝的,正要失望,摊主竟然变出一小箱荔枝来,那些微泛着青的红果子们凝着水珠挤在保鲜塑料里,一下子攉住我的眼睛和心。摊主大开口,要三十多人民币一斤,并且因为水果昂贵,不准品尝。先生禁不住我眼巴巴的谗样忍痛买了一些。

回到旅馆,老公品尝山角,我认为那应该是一种植物的种子,长得大小如同成年男性的手指,坚硬的褐色外壳是一副拒绝的姿态,两端尖锐。扒开来,里头有许多横纵的经络,纵的粗,横的细,上面附着着黄褐粘稠的物质,酸。经络里裹着种子,但种子不能吃,其实这东西实在是没什么可吃的。陪同老公满足了好奇心,我欢天喜地把荔枝拿出来,剥一个给他,老公吃的时候做了个奇怪的表情,我自己尝,发现居然比酸角还酸涩。那堆荔枝最后也没有吃,但我留下后遗症,之后每次吃荔枝,头一颗总是小心翼翼。

考虑从德钦回程的时候,我们尽量掐算好了班车的时间,不在中甸停留,直接到丽江。使我诧异的是,中甸到丽江的路居然不好,我原以为,云南隆重举荐的两处,联接的路途怎么也应该是可人心的。我走过川藏高原更偏僻的地方,路却还是好的,象藏民的胸怀一样坦然,彩云之南总叫我们意外。

班车慢慢吞吞,天黑时终于到了传说中的丽江。古城灯火通明照着我们,神色是迎接的神色,但是缺了亲近的,象一个大的客栈招徕生意。本来也是客栈,四方街上挤挤挨挨的都是旅游团,住下来全是和我们一样背包旅行者,眼睛里写着疲惫和不真实的欲望。

我下意识去摸那些粉刷一新的白墙和红的廊柱,感觉不到另一个民族的印记。都市里的办公室动物们把城市里的生活方式和旅行箱一起拖到这里,饮食男女的故事因为换了新环境而更加凶猛。我和先生趴在四方街的石桥上看鱼,红色的鲤鱼统统集结到逆水的地方,拼命游,其实也只停留在原处。我们喝着甜的酥油茶,老公突然说他不喜欢三里屯的,我说,我也不喜欢。

在丽江吃丽江粑粑,数木府门前低飞的蜻蜓,我们的假期所剩无几,终于还是决定要去泸沽湖,尤其我,在长久的愿望面前总是一贯的软弱无力。载我们的司机长一双铜铃大眼,一路不断宣传泸沽湖多么多么好,他说,那里的落水村拥有一条烧烤街,绵延两里长,我的心开始哀号。

我坚持不去落水村,而要求去更深入的里格村,司机因此不高兴,因为要多跑一些路,但我不理他的抱怨。路上,车的后挡门被颠开一次,我的背包掉出去,三脚架摔坏了,包里牙膏也挤得到处是,可我依然觉得幸运,毕竟及时发现,否则失去的不止三脚架和牙膏,而是我们旅途的全部家当,包括回家的路费和机票。泸沽湖的里格村,是云南泸沽湖最偏僻的一个村落,但也已经看不到原始的木楞房了。小土路两边的铺子出售着天下大同的旅游纪念品,很多地方正在兴建网吧酒吧咖啡吧,盖房子的材料和旅游垃圾一起堆满了我们的视野。我们找到了从网上游记推荐过的客栈“扎西家”,“扎西家”的男主人叫扎西,是一个高大英俊的摩梭汉子,他在离“扎西家”不远的地方开着一间叫做“聊吧”的小店给远方的客人落脚。

我们住在扎西家,白天在住处却见不到扎西,他只是坐在聊吧喝茶。扎西说,他的聊吧是泸沽湖现在唯一一家摩梭人自己开的店,摩梭人不识字,也没有很雄厚的财力,外来的商人理所当然占据了这地方。扎西讲到这些,眼里闪着深深的无奈。

由于旅游开发,外来者的进入,泸沽湖几乎已经丧失了它原有的自然风貌。木楞房消失了,所谓的猪槽船也改为用很多木板来建造——因为大的树已经越来越难找,阿夏的对歌和走婚从摩梭人的日常生活变成旅游招徕的表演。旅游对也水产生污染,由于没有垃圾处理办法,遗留的旅游废弃物也只能堆积,我们清晰地看到湖岸的浅水里,沉着数不清的啤酒瓶。

泸沽湖水现在依然算明澈,湖中能见度据说达到14米,浅水处小游鱼在玻璃瓶上徘徊。有一种水中花,白色,似乎没有叶,一根茎只开一朵花,摩梭人叫它水性杨花。我们发呆的时候就长时间地蹲在湖边,看水性杨花的一支花茎穿过玻璃瓶直通湖底,只不知道这景观还能支持多久。

扎西家有一个眼睛漆黑明亮的摩梭女子主事和接待客人,依照摩梭人的习俗,我们推测她应该是扎西的姐姐或者妹妹,但她自我介绍竟然是扎西的妻子。坐猪槽船游湖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把这个疑问提出来,撑船的邻人解释说,我们住的扎西家,其实是扎西阿夏(摩梭语伴侣的意思)的家,按照汉族的说法,扎西是入赘的,我们因此明白了在“扎西家”却常常见不到扎西的原因。

撑船的人中有个摩梭女孩,皮肤黝黑,穿着马靴和牛仔裤,有很健康的那种美感,个性也开朗,言辞犀利地和我老公就婚姻形式进行辩论,坚决地捍卫她们走婚的习俗,她那种唯感情至上的论调比明净的泸沽湖水还要打动我,让我知道在没有了木楞房的泸沽湖,有些东西,始终没有变。

晚上,扎西的侄儿带我们去歌会,小伙子个子不高,但非常帅气,我猜想他的好歌喉必定招女阿夏喜欢,他却告诉我们去跳舞是有补助的,每户每晚规定去一个人对歌,这劳动折成人民币月月兑现。匆匆地去了歌会又匆匆地回来,扎西和他的阿夏却烤了一只羊等待我们,两个人主动唱歌敬酒,旋律和歌会唱的一样,我却前所未有地感动。

从落水村离开的时候,扎西送出门老远,我们爬上车都还看见他站成一个小点隐入山后。铜铃大眼的车并不牢靠,刚刚开出落水村居然坏掉,机油漏了个精光,他只好把车停在原处,搭车去最近的市镇买机油,我们则被迫徒步,湖光山色倒也美丽。不料到正午时分,还没有走出湖区,天却突然下雨,我们避无可避,只好打电话给扎西求救。扎西显示出了他的神通广大,半小时后,车就出现,我们终于得救。

回到丽江以后还是下雨,我和老公趿着拖鞋坐在客栈老院子的藤椅上吃草莓和牛肉干巴,雨水从瓦沿泻下来,落在麻石地板的旧坑里,声响很大,古城其它的声音就听不到了,别样的安静。雨让颜色鲜明起来,院里芭蕉叶是新鲜的绿,樱桃是艳丽的红,庭院的乌木廊柱透着湿气,柱角的蜘蛛网上还挂着水珠,一个柔软的丽江慢慢地浮现出来,在氤氲水气中摇动。

终于离开云南,云南印象却依然不真切。就象我无法取舍已经乌黑的明永和它深处间或闪现的一抹幽蓝,平庸的中甸、壮观的梅里、堆满建筑材料的泸沽湖、满街酒吧商铺的丽江,给了我一个不曾预料的彩云之南,让我无所适从。而香格里拉,只能是一个密境,下着雨,开满水性杨花,藏于心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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