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庆驴友遇山洪16人遇难内幕

这是一个叫做“死了都要走”的QQ群。　　　　

往日人头攒动、嬉笑打闹的热闹景象已经被一个个静默着的灰暗头像所取代，他们中的大多数，再也不会登录上线。　　　　

群聊记录停止在2009年的7月11日上午。群成员超哥用手机上网发了最后一句话：按计划出发，一切顺利。随后，他就带着他的34名驴友团员走进了潭獐峡。　　　　

当晚各地媒体都紧急播报了这样一条新闻：11日16时左右，一支由重庆“驴友空间”网站组织的自助旅游团队，在穿越万州与云阳交界的潭獐峡区域时突遭山洪袭击，35名队员被洪水卷走。　　　　

截至目前，已确认死亡16人，失踪3人，获救16人。　　

一场事先被预告的悲剧　　　　

“7月11日下午1时，天气晴朗，大家开始穿越潭獐峡。因为部分区域要涉水经过，所以大家都基本上是泳装。因为‘四黄’不会水，所以交由我来保护。到了3点多的时候，前面有四个人，我们九个人在中间，超哥等一行在我们后面，我们正在穿越一线天，忽然听到后面的超哥喊了一声：“洪水！”我当时还听成：“猴子！”抬头张望，只见两米高的巨浪夹杂着泥沙从超哥背后袭来。”———幸存者“小张哥”的回忆。　　　　

11日晚，驴友遭遇山洪的新闻一经播报，“驴友空间”紧急动员，12日起陆续有三支正在附近探险的驴友团队赶往事发现场，配合搜救。第一支队伍参与了官方首批1000人规模的搜救，不过他们传回的消息却让论坛上所有守候的驴友沮丧：之前救出的第16名幸存者，重庆万州籍驴友“烟花”仍然是目前最后一个幸存者。随后赶到的两支队伍传来的消息更让人揪心，他们能做的只有确认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是他们曾经亲密的朋友。　　　　

云阳籍驴友“曲黑”在当地殡仪馆负责接待遇难驴友家属，帮助他们处理亲人的身后事。7月14日，他接待了三位家属。带他们去找在现场办公的政府工作人员，带他们去政府安排的宾馆，带他们去殡仪馆辨认亲人的遗体…… 　　　　

“曲黑”，42岁，驴行经历8年：“完全是人祸！”“曲黑”寡言沉默，冷不防冒出来的一句却让人揪心，“我也难过，同情，但更多的是愤怒，明明可以避免的……如果在开始下雨时领队能迅速地带队撤离也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。” 　　　　

“曲黑”说，此时本就不是进峡谷的时候，周五这个团队刚到达距潭獐峡还有几十公里的月亮湾扎营住下，正碰上另一批驴友因天气情况开拔打道回府，他们提醒领队超哥，气温在下降，天气预报也通知了明天会有降雨，此时不宜出发。超哥和几名队里的“老驴”商量了下，决定按原计划出发。第二天早上是晴天，他们上午10点左右抵达潭獐峡，碰见了一位叫卢延双的村民，他再次警告说肯定会下雨，河水涨起来特别快，劝他们回头。两次警告并没有阻拦这35人的脚步，下午1点溯溪活动正式开始，这时天空已经开始飘雨。　　　　

“超哥这个人在圈内比较有名，按他的水平，绝对不可能判断不出准确情况。一个领队，最重要的责任就是要关注目的地的气候变化，并且提前了解地形地貌等资料，这种筹备至少要1个星期。真正的‘老驴’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。现在重庆和成都的驴友圈特别乱，80%都是‘新驴’，都以为做驴友时髦，还有的就以为是参加了廉价旅游团，估计这次也是。这帮人中大多数不知道下午过峡谷有多恐怖，就想着趁着大雨下来之前穿过去，回来后就有了吹嘘的资本，而领队又这么‘自信’……他们是把自己送上了绝路啊！” 　　　　

商业团，一旦预定不能取消　　　　

“一线天两面绝壁，无处躲避，巨浪瞬间将我冲走，下意识中向水面猛游，冲出水面，看到‘四黄’和另一名女驴友在我身边不远处，我赶紧游上去，拉住了‘四黄’，又冲过去拉过另一名女驴友，向岸边游去。可第二波巨浪又将我们打入水底，水在耳边呼啸而过，身体无法控制地在水中翻滚。”———幸存者“小张哥”的回忆。　　　　

“轻舟悠游”，重庆“悠游户外”版主，41岁，驴行经历4年：　　　　

“早在这支队伍之前，6月20日，我的一个朋友参加了一个团，20多人进峡谷，遇上了暴雨引发的洪水，他们运气好，从一个山坡爬上去全部得救。事前我就劝这个朋友不要去，他却说必须去，他已交了定金了，不去钱要不回来。” 　　　　

“驴友空间”网站上这个35人团的召集帖，标题显著位置由领队超哥标明了“非AA活动”，这意味着，这是一次带有商业性质的自助户外游活动。“国内户外旅行的性质分两种，一种是纯AA制，队员和领队各付各的钱，是纯粹的驴友探险活动；还有一种是由领队组织的收费团，商业性质很浓。纯AA制的驴友活动，参与者大都有比较丰富的户外经验。而带有商业性质的运动，为了赚钱想多招一些人，对参与者的素质和人数控制就不那么严格，这个团年纪最大的都59岁了，而且出事后据说幸存者都回忆不起来其他人的电话号码，只有领队才知道……这种临时拼凑的类似旅行团一样的队伍，怎么能从灾难中全身而退呢？” 　　　　

“轻舟悠游”最早也是“驴友空间”的老资格版主，不过却在2006年抽身而退建立了自己的网站“悠游户外”，而这个网站上的醒目位置写着禁止发起商业团。“2006年开始，户外运动开始走红，大量‘新驴’塞满了‘驴友空间’，不少资深驴友开始了组团收费，生意一兴旺，‘驴友空间’就开始向这些商业领队收费，每发一个帖子，也就是组织一次活动收200元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不少领队开始为了牟利不负责任地组团，什么人什么条件只要交钱都可以，四五十个人一个团，七八十个人一个团……只有一个领队，怎么顾得过来？‘老驴’都知道，领队劳心劳力，最有经验的骨灰级‘老驴’也只能照顾到一支20人左右的队伍，还必须成员不全是‘新驴’。现在不少商业化的领队简直就像黑导游，组织廉价旅游赚钱。这次事故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这是个商业团，团员素质不过关，领队又出于营利目的不愿取消计划。” 　　　　

“负主要责任的领队死了，伤亡的团员找谁索赔？这就是商业团不规范的地方。” 　　　　

为什么是35个人？　　　　

“这个驴队，是刮风下雨都不会改变计划的。我们合川的两位驴友遇难了，‘海盗（陈恒荣）’和‘沸腾（卢桂华）’，心情真的很悲痛，9号晚上我还在和他们讲话……本来还和‘海盗’说好这个暑假去内蒙古草原，还要去看海……这次活动我本来要参加的，因为老公不同意才没去。万幸，临时代替我去的那位女孩也被救了出来。———因故缺席的“咖啡猫”

“就对你有想法”，重庆资深“老驴”，27岁，驴行经历10年：“超哥真名谭超，30岁，孩子才两岁。他在重庆杨家坪开了一家户外店，事情发生后，他的姐姐哭着说，天塌下来了。”“就对你有想法”的声音里透着愤怒，对商业团的厌恶毫不掩饰，“人们常说死者为大，超哥也是个很有经验的老驴，他组的团我遇见过一次，和这次情况很相似。那是2007年6月8日～10日，我和超哥及另外2个领队准备分别带4支队伍前往涪陵的天台小沟峡谷，临行前查询天气涪陵会下雨，而且头天气温是30多度，我们到达时降到了23度，水位开始涨了。我和另外2个领队商量取消了计划，惟独超哥带队冒雨前往。很好理解，我们是AA队，一旦取消计划各自承担花销，没什么损失，他是商业队，如果取消那他就血本无归了。” 　　　　

“一个商业团的领队怎么赚钱？租车费。我们AA团回来后，小到一根牙签大到包车的费用都是完全透明地公布，然后平摊。商业团则是事先预估个费用，实际结算了多少却不会公布。比如说超哥的这个团，实际用车两天，他按两天半的租车费收，现在行情是租车费差不多800，他按1000算，这里还不包括回扣。就在超哥他们出发前几天，‘驴友空间’里所有去潭獐峡的AA团全部取消，而这个团却按期出发，实在是……我听说临行前有人去不了，临时招了个队员，非要凑满这35人。为什么？他租的是座位为35+2的大巴，当然要坐满！” 　　　　

“就对你有想法”还揭露，许多商业团习惯于在发团前预收50%的费用，如果取消则分文不退，甚至和一些势力勾结，回程借口汽油费超预算要加钱，派人堵车，不给钱不给走。“我曾听说过一个领队带着四五车人去桂林北海……重庆驴友估计超过十万人，而80%参加的都是商业团，商业团门槛低，交钱就行。眼下正是旺季，商业领队们基本上每周都会组30～40人的团，每人收费300～500元，你算算，月入过万一点也不难。” 　　　　

那些被中断的人生　　　　

“等我再次浮出水面……‘小妖’从不远处漂过来，我一把抓住，努力想把她送上岸边，可由于‘小妖’寻男友心切，又一次跳入水中，在其他生还驴友的帮助下，才将她送上岸。”———幸存者“小张哥”的回忆。　　　　

35人团中还有一个驴友“康婆婆”，真名康健，在重庆驴友圈里是响当当的人物，前不久才装修完新房准备和女朋友结婚。这么一个老资格的“老驴”会参加商业团实在是匪夷所思，不少与他相熟的驴友猜测，他是去帮忙带团的。“事发后，我们看见他的名字在内，就放心了，想他肯定会帮忙救人，怎么也想不到他也会遇难。”第一批到达现场的驴友“林妈”悲痛地说，后来康健父亲忍着泪告诉他们，他的尸体头上有好大一条口子，可能是第一波浪就将他冲到山崖上，昏迷中失血过多死去，“他一点机会也没有”。　　　　

“一直认为，死亡是另一场旅行的开始。康健笑一笑，就上路了。身为一头不折不扣的老驴，他又比我们快了一步。”“驴友空间”里哀声震天，在痛悼这位驴友前辈，然而更多不知名的遇难者同样被夺取了宝贵的人生——— 　　　　

在超哥记录的团员名单上被简单标记为王老师、何老师的夫妻，全名叫王富贵和何小华，50多岁即将退休的他们被孝顺的儿女送来旅游休闲，如今他们的孩子正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中…… 　　　　

一名叫张弼烜的年轻巡警，即将做爸爸，抛下了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…… 　　　　

网名小妖的女孩在洪水中受了太大刺激，至今仍精神恍惚……